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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在海外的艾滋病之路

2010-12-29 20:30 来源:99健康网

  一个在海外打拼的中国青年,在泰国感染艾滋病。9年后,他讲述了染病后的生活变故、人情冷暖和恐惧、孤独的生存状态。

  一个大胆的女记者,贴身采访,穷追不舍,历时180个日日夜夜,记录了中国迄今最

  为完整的艾滋病个案。

  就在完成一系列隐性采访之后,我决定关注艾滋病群落。

  这个特殊群落正在逐步扩大,日渐影响正常人群的生活。

  2000年4月中旬,我去深圳市卫生防疫站HIV抗体确认室采访,与冯铁健医生相识之后,在他的引荐下,我认识了小路。

  初见小路,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小路的胞弟因患上艾滋病已经先他而去。小路的CD4细胞仅剩26个,他的生命正迈步走向死亡。为 此,他决定趁着生命有限的时光,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艾滋恶魔的可怕和他拒绝投降的勇气,甚至同意在一定时候公布他的病理日记。

  其实,就在我握着小路伸过来的一双手时,一切就这样决定了,小路同意接受我的独家专访。

  小路认定他的时日不多,估计不吃药治疗的话,最多只能活三个月,希望我抓紧时间采访。我们商定,从5月1日劳动节放假那天开始劳动,用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谈完,每天谈三个小时。但是,由于他身体的每况愈下,到后来一天最多只能谈一个小时。加上中途有许多杂事阻碍,直到9月初才大体结束了对他的采访,前后花了6个多月。 此后,我又采访了他的妻子、医生、发廊妹等人。每盘60分钟的录音带,我用掉了38盘。

  9月底,为了全程记录一个HIV患者最后的抗争,为了了解泰国HIV艾滋群落的生存状况,我和摄影师陈远忠先生一起,陪伴着小路去了泰国、老家潮阳,作一次生命的最后回访。

  10月19日傍晚19时23分,在深圳市中医院的急诊室里,小路终于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小路走了。

  然而,我的耳边,仍时刻想起他的那句话:不要因为我的死亡而停止我们的事业,真正对抗HIV病毒的武器,就是全人类的共同抗争,就是了解和预防艾滋。

  我要感谢小路,由于他的配合,他让我找到了世界上少有的、如 此完整的艾滋病个案。

  在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我终于面对面地逼视一个艾滋病患者,终于能够了解他的过去与现在。

  我们原先约定4月25日下午2点30分在某处见面。就在那天中午,冯医生致电给我,说他已匆匆赶回老家,就在当天早晨,他身患艾滋病的弟弟撒手西去。弟弟的突然亡故,更加快了他抓紧有生之年,透过媒体吐露心声的决心。

  在约定时间的三天后下午,在冯医生的陪同下,我与患者见了面。看上去,他个头中等,大约1.70米的样子,模样周正,用广东话来说,是个靓仔。他衣着整洁,是一个注重仪表、讲究礼貌的人。他与医生握手后,主动对我伸过手来,我并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在那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水在闪动。我忽然明白这简单的礼节对他来说,几乎成了望尘莫及的奢侈。

  在整整一个下午的采访中,我几次想洗洗手。我明显地感觉和他握过手的那只手掌心莫名其妙地发痒。在我长达14年的记者生涯中,我和各色人等握过手,也能坦然面对各种人物,今天却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说到底,我多少懂得这样一个常识:HIV病毒不会通过空气和一般生活接触传播。理性告诉我不用怕,但是,真正这样近距离地面对艾滋病患者,恐惧依然无法避免。

  在此之前,我尽可能地阅读有关艾滋病的报道,不断地向有关专家和医生请教,也明白艾滋病的几种传播途径,但真要与艾滋病人面对面握手交谈,在他唾沫星子飞溅下记笔记,录音,同他握手,甚至后来在餐厅请他吃饭,说实话,我都害怕得要死。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但这种害怕似乎与勇敢或怯弱无关。在人类目前仍旧束 手无策的病魔前面,因为生命的脆弱而小心谨慎地避免任何形式的接 触,也是无可指责的。握手之后,我看见同样握过手的冯医生还是那 么坦然,特别想到戴安娜王妃去艾滋病医院探望病人,并同他们握手, 我才逐渐镇静下来,随着病人的讲述,就渐渐有了几分感慨和感动。

  这位先生恳请我不要暴露他的真实姓名,因为他还要在这个世界 上顽强地生活下去。我尊重他的选择。他给自己取名为“路人”,就 是过路客的意思。我说:“以后叫你小路,好不好?”他有几分感动 地点点头:“你的到来也许是我生命中最后的礼物。涂记者,我相信 你。”沉默一会,他又说:“你也要相信我,我是一个相当洁身自好 的人,我的得病于风流无关———”说完,他的泪水顺着面庞淌了下 来。

  我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我发现我的身体很不行了。要是这次我 还不说的话,可能两三个月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之所以这么担忧,是因为我的病毒载量已经超过17000,大概接 近20000左右,一般人低于800以下是安全线。要命的是,我的病毒载 量还呈上升趋势。再说CD4,它是人体免疫细胞载量。我刚到泰国治病 时,我的CD4只是302。经过鸡尾酒疗法后,升到556,现在我只有26, 这26还是我四个月前的检测报告,现在我根本就没有了。这就意味着, 如果得了什么病,我身体内根本就没有兵马去跟病毒打仗了。

  现在,我就像个行尸走肉,脑瓜和灵魂还活着,躯壳已在慢慢地 向死亡迈进,一不小心,就掉进万丈深渊。

  我亲眼看到我弟在短短两个月内消瘦了12.5公斤,从一个60公斤 的人变成35公斤的人,只剩下一个框架,典型的皮包骨。我弟身高1米 75,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这个病人背着比我病情更严重的同胞手足, 转道了三个医院求诊,我用身体背着他上上下下。我知道,我背着的 是我的未来。

  我注意到媒体的报道,我敢说,在全国,像我这样敢于面对媒体 的人不会超过5位。大部分人都很害怕,谁也不愿意出来说“我是艾滋 病患者”。我敢站出来,不是想当明星,不是想树立榜样,我道出的 主要原因是希望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重视,加强对艾滋病的研究,加 大科研投入。艾滋病不是恶魔,患艾滋病的人还是人,我们已经是不 幸的人,希望不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我们希望得到理解和尊重。

  这种病之所以是世纪绝症,绝在你很难防范,不是一得病就死, 是还能活好多年。等到你发现被感染的时候,你的人生之路已经很短 了。你的人生是惨败的结局。我道出心声的另一个目的是:我剩下一 个不死的灵魂,一个可爱的太太,在支持着我,支撑着我走完人生的 路程。每一次离开家门,我都不敢走太远,我也没有太远的路可以走。 我不敢做多大的事业,我是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我希望社会给 我一点点关爱,一点点信心,一点点勇气。……

  当我从收音机里听到最新的鸡尾酒疗法时,我别无选择,我必须 去泰国。

  鸡尾酒疗法是一位名叫何大一的华人博士发明的。整个疗法由三 种药品组成。一天分三个时段吃三种药,这三种药片大小竟有八九样 之多。除了要吃这种药外,我还要吃治疗毛囊炎的药。一天几乎要吃 一小碗药片,十分难受。吃药的第一个礼拜身体还能适应,第二个礼 拜就开始呕吐,第三个礼拜头发开始大把脱落。一个月后肝脏与肾脏 同时感觉不行。两个月后要含话梅止呕,不然药片常常反胃后吐出来, 那是十分可惜的事情。在泰国,我一共吃了4个半月的药,到了最后, 一看到药片就想呕,为了不浪费药品,我就买来酸话梅来止呕,吃药 简直就成了一种酷刑。

  在进行鸡尾酒疗法的过程中,我燃起了生命的希望,心情也坦荡 起来。我去逛书店,找到一本中国出版的《艾滋病的防止与治疗》, 这本书让我对艾滋病的前因后果,有一个较清楚的认识。

  我坚持服用两个月的药,很快就到了签证期,去移民局办理延期 手续后,一个月的时间,又到期了。医生叮嘱我千万不要中断治疗, 假如不在泰国治疗,也应该买半年的药带回国内继续吃药。

  泰国与中国不一样。在泰国,人们对于自己的病痛是敢于面对的。 不像中国,谁要得了艾滋病,不是被病魔折磨死,准要被唾沫淹死。

#p#副标题#e#  又一个夜晚,我在小路家小坐。和他们夫妻俩一同谈到染病源的 问题。大家都谈到泰国,作为一个无烟工业繁盛之地,泰国在这方面 的公益广告可谓投入颇大。

  “其实,最重要的是医护人员,我记得在汕头肿瘤医院抽血化验 时,一个护士根本不敢给我抽。在泰国的医生对这种病,已经司空见 惯,那里有见怪不怪的医生护士,我就是死也想死在泰国的‘天堂之 家’。”小路叹了口气,告诉我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那天,他到医 院去检查身体,就是为了抽一管血,还求了一个熟人。熟人是个医生, 亲自给他抽血,只是因为没有护士肯帮这个忙。最糟糕的是,当他做 完检查后,医院还让他交了700多元钱,因为,所有检查过他的仪器都 扔掉了,小路还说,就差他坐过的沙发没有扔掉。

  我听了,心中实在不是滋味。这晚,就在小路的唉声叹气中,他 帮我解开了得病的死扣。

  在泰国治疗时,我身上的钱用完了,我对生活感到恐惧。听泰国 人说,“天堂之家”是个慈善机构,会收留那些被人遗弃的艾滋病患 者。我想去“天堂之家”看看究竟,然后,再偷偷地结束生命。“天 堂之家”在离曼谷200公里的地方。在华富里府附近。所以泰国人叫那 个地方为国际艾滋病村,香港人叫“天堂之家”。对于艾滋病家庭来 说,有些人是不愿意摈弃他患病的亲人的,他们往往将亲人送到“天 堂之家”。当然最可悲的是晚期病患,他们全部丧失了劳动能力,被 家庭与社会给丢弃在路边,给人送往“天堂之家”。

  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穿越一片巨大而开阔的香蕉园,在倚 靠一座俊秀高山的半山凹里,有一片开放的活动园区,园内有30多栋 大小一层平房,路边散落许多长凳,长凳上坐了许多人,他们在那里 看报纸、打盹。半山腰上有几栋住宿的平房。有旅店、快餐厅、小卖 部、篮球场等设施。我定睛一看,我的妈呀,那些长凳上坐着的,竟 然都是我的同类,他们有的脸上、手上长满了卡波氏肉瘤,那是艾滋 病的独有的印记。

  一位20多岁的小和尚和我迎面相遇,我表示来自异国,坦言自己 就是一个HIV携带者,我想拯救自己,我邀请他陪我逛逛,给我讲解一 下“天堂之家”的情况。

  我在“天堂之家”一共呆了两天,两天里,我找所有能够和我交 谈的患者交谈,只要他能够跟我说话的,哪怕他面目可怖,我都愿意 和他说话。我需要的是心理准备。我希望在我处理人生尾巴时,有一 些资讯可供借鉴,不要把家人吓死。我还曾经渴望隐姓埋名在那里归 宿。我和小和尚告别时,他送了我一句话,他说:“你还有救,你还 有时间,你有希望,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就是这句话,激励着我一 直与艾滋病魔抗争。

  离开“天堂之家”后,我忽然觉得艾滋病魔并不可怕,毕竟那里 有几百条的人命在等死,我觉得,我还能吃能睡能走,我要为家庭做 好多事情,因为,我距离他们的惨状还有好多时间。

  就在后来他重新回到泰国治疗艾滋病的时候,不经意间,终于找 到了答案。

  1997年10月间,我和水珊在泰国过了一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 中秋节。这时,我的毛囊炎已经治好了,我们一同住在她哥哥那里。 那个地方,我们曾经打过很长时间的工。有许多终生难忘的记忆。

  有一次,我在逛街时,看到公益广告上有一个艾滋病咨询热线, 我找到那个咨询机构当面向他们讨教,就在那里,我知道了这种病有 一种症状叫“先天感染症候群“,当你感染后,在一个月至45天内, 你的身体长期高温或低烧,发生呕吐或皮肤发痒等一些莫名其妙的症 状。

  咨询过程中,经水珊提醒,我才意识到我在1991年2月份曾经有过 一个月连续高烧不退的状况,这样说来,我在1991年元月或1990年底 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件事让我受了外伤,接触到了艾滋病人,被 感染了。这个时候,我与水珊都在一家工厂打工,还没有正式谈恋爱, 我就去找原先打工的那家工厂,黄老板人很好,特意请我和水珊吃了 一顿饭。我到这个厂去,就想打听工友中有没有在我走后死去的人? 我编了一个谎言,告诉他们我总是做梦梦到有一个人想杀我,她的面 庞好像是这里死去的工友,是不是这个工友死了冤魂不散,在纠缠我?

  我终于知道有一个女工,死于艾滋病,丢下三个孩子。我找到她 的照片一看,猛然想起有一天出了工伤事故,她的左手指被针扎在机 床上,我迅速将马达关掉,帮她包扎伤口。当时,我左手正放在机床 上,她在疼痛挣扎中,不巧踩着了机床的发动机,针车又一次启动, 将我的左手指扎了一下。这就是说,沾着她的鲜血的半截断针又扎了 我,将她体内的艾滋病菌传给了我。那时,我只是简单地洗了一洗伤 口,没有想这么多,你看,就是这个小口子灭掉我的,现在还有疤痕。

  这件事,水珊也终于想起来了,是在与她正式谈恋爱之前。她记 得我还叫她到药箱那里去帮我拿过创口贴。我还找了半天断针,把断 针与没断的车针比比长度,我怕她的手指中还有断的针头哩。原来, 她死于艾滋病!我们曾经是工友,我认识她时,她的老公已经死了一 年,是艾滋病患者。她在我和水珊离开工厂后8个月死亡。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就在我乐于助人,帮助受伤工友的时 候,竟然没有好报,反而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我找到咨询机构,让他们帮助我在曼谷的医疗卫生电脑系统中查 询。通过筛查,终于找到她的黑白照片。她瘦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 一眼就认出了她。档案记载着,她的三个孩子中,最小的孩子是HIV儿 童,才三岁多,这个小孩子大概已经死亡。医生说:“从时间上判断, 你染病很有可能是那次工伤事故造成的。”

  我又去了我曾看病的医院核实住院记录,记录是1991年2月18日— 3月16日,出事时间是1990年12月29日,出事和住院正好相差50多天, 我把这些情况告诉医生,医生感叹道:“这就对了,你的感染症候群 正好发生在这段时间。”

  我和水珊没钱了,这时,我们回到内地,人生终于安定下来了。

#p#副标题#e#  1995年清明节,我直飞汕头。进汕头检疫所,抽血,不知道什么 原因,所有抽血都没有送到检疫所。第二次从泰国接回水珊,从汕头 机场入境,也抽血,也没有检疫出来。太麻痹了,太可怕,不知道放 了多少病毒回来。我后来被检疫出来后,我气得大骂蔡主任,骂那些 麻木不仁、不负责任的检疫人员。我说:“漏洞要补啊!”敢快将飞 机场检疫系统的漏洞补上,怎么两前年没有发现呢?”他就是因为感 激我这些话,跟我成为了朋友。他认为我这个人患了绝症,还考虑到 天底下的人,是个好人。

  这个漏洞不补,可能损失是无法估量的。

  我一个人先来到深圳,那天晚上,在上海宾馆住下,回忆起十年 前去泰国前,上海宾馆还在打桩,整个福田区都是黄泥地。想不到, 如今福田区整个面貌焕然一新。我想,人生真的应该安定下来了。

  8月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和小路的采访就此结束了。不料,小路 时常打来电话诉苦,这时,由于免疫细胞几乎全军覆没,他的身体像 一个几乎快决堤的河岸,每天都靠打针来堵各处漏出的水流。他高烧 不断咳嗽不止腹泻呕吐。我原本放下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我时常问 自己,难道他仅仅就是我一个采访对象吗?随着采访的结束,我和他 已不再来往。其实,我的心里还是牵挂他的,随着采访的深入,他不 再是一个艾滋病人,而成了我一个朋友。中旬的一个盛夏雨夜,我和 小路在“相聚一刻”咖啡屋相聚。

  “涂记者,我想我快要死了。”小路说。

  “不,不,不……”我一迭声地打断了他的瞎想。

  真的,小路告诉我,他的全身免疫系统已经不行,他感觉自己就 像一个行尸走肉的人,只有脑子还能转动,身体基本上已经不听使唤 了。

  这个夜晚,小路给我讲述了他在深圳创业的历程和他最后的抗争。

  在深圳创业的艰辛,使我几乎忘却了病痛。我成了一个正常人, 做着自己的生意。

  从泰国治病回来之后,我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用精神的力量打 垮病魔。我知道,任何疾病都是需要人用精神去和它对抗的。

  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我低三下四地到处借钱。找的亲戚多了, 也就没有了信誉,他们四处躲我,视我为洪水猛兽。我的家人也放弃 了对我的资助,这个时候,我必须救自己。我把吃药的钱一点点地省 下来,尽量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精神反而好了许多。我决定把吃 药的钱用于做生意。

  1997年10月上旬,我往返泰国好几趟,寻找着生意契机。在那里, 鳄鱼制品风靡全球,于是,我开始在这方面动脑筋。经过一段时间的 考察,我找到了一家生产各种鳄鱼制品的特种皮具厂,买了两条一尺 长的小鳄鱼标本,以及五六个时款鳄鱼皮包。刚带回深圳,就被亲戚 一抢而空,他们觉得价格比在香港和国内便宜许多。这一次,我赚了 去泰国的往返机票钱。

  我忽然发现,这真的是一个有利可赚的好生意。

  11月8号,我和水珊在深圳开了我们第一间店。店址在东门某商场 的二楼,店面仅有16平方米,里面还隔了一间小小的办公间。我们将 从泰国带回来的货摆出来,货柜上还填不满。那天,我们是幸福而快 乐的,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度过了那么多的打工生涯,我们终于自 己开店做老板了,我被人称为“老板”,水珊也被唤作“老板娘”, 我们携力同心,准备在深圳特区,好好地做些事情。

  看了一个多月的店,我们赚了一些钱。由于金融风暴来临,投资 方迫切想收回投资。随着货架上货物的一天天减少,我必须回泰国增 补一些货物。我想壮大自己,没有投资能耐,我就开始在现有的生意 状况中,动脑筋想办法。我发现鳄鱼皮具没有珍珠鱼皮具好销,决定 找准市场的着眼点,重新更换货品。我立即返回泰国,毅然停药,省 下手中几万块泰铢的药钱,全部换成珍珠鱼皮具带回国。

  我不要赚太多的钱,只要和我的水珊相依为命。

  从1998年1月到7月,我因补货来回泰国,一共往返了5趟。就是这 半年间,我曾经有半年将我的病情忘却,我是一个健康人,在做我自 己的职业,我终于当上老板了。那种快慰的心情真是无以言表。随后, 我又将店面重新装修,使之高雅气派,加上产品名贵精致,进店的客 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进门对我点头微笑,出门与我握手告别, 连香港影星任达华也来过我店,一些社会名流时有光顾,我常有一种 莫名的兴奋。

  我以为,依我现有的能力,生意会越做越好,钱会越赚越多。我 乐观地想,我除了将一部分钱用来治病外,再将更多的钱留给水珊以 后的生活,我希望我的生命延续得长一些再长一些,那么我的愿望也 就会实现了。

  不料,开店三个半月后,由于没有经验,我将所有的利润拿来扩 大再生产,全部换成货品,没有预备租金和急用款,造成拖欠2个月的 租金的局面,我们的店也将被业主查封。而我又在泰国,因工厂将我 订的货给了别人,我在泰国等货足足等了一个月。

  我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这一点在生意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店 中拼搏了一个多月后,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又在东门附近找 到另一家较旺的商业城,在那里开了一家分店。可是,受到整个经济 大环境的影响,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失败了。

  这段时间,我和水珊又开始了苦撑生涯。第一个月收入与支出打 平,第二个月亏本,第三个月赚一点点,这个店一直没有赚到钱。我 们的生活过得异常艰辛,几乎整天吃盒饭,每天早早开门,很晚关店。 我们希望多迎接一位顾客,哪怕能够赚上一点点钱,也宁愿守上两个 小时。老实说,钱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除了还债,治病,更重要的, 我想创出一番成绩,在家里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撑到今年3月,我觉得实在不行。恰巧被一位老板看中,我将店铺 低价转让给了别人,卖了一个平价,只卖了73000元,还了5万多的债 务,只剩下4000多元。

  就这样,人生打拼多年,又好像从终点回到起点。我们只剩下 4000多元钱。其实,在深圳创业确实是一个幌子,我只是想好好地活 着。

  自从今年4月28日认识小路以来,我对他的身体状况基本有了全面 的认识,也就是说,我对晚期艾滋病患者的认识度在逐日加深。在采 访的空隙期,我还读完了至少4本以上的有关艾滋病学的专著。比照他 目前的生存状况:发烧,发寒,咳嗽,腹泻,体重逐日减轻。我感觉, 小路的生命历程正一步步地迈向死亡。

  就在小路的身体每况愈下之时,他开始频繁地触及死亡这个话题, 总是叹息说:“假如给我三年时间,就好了!”而我总会谨慎而体贴 地照顾他的情绪,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敏感地带。三年时间, 对于一个可以活30岁的人来说,只是十分之一的时间,不经意地很快 就从指缝中溜走了。但对于小路来说,三年就是他的三十年、六十年, 就是他的一生一世。就在这个36岁的男人真正开始人生的华彩乐段时, 一场世纪绝症轻易地将他的人生掉转了方向,驶向一个黑暗水域,而 水底的暗礁则注定了他的死亡。

  家丑永远不能和国难相并论,希望中国再也不要出现像我家这样 断子绝孙的家庭。

  我不是傻子,我再不想像以往那样自己安慰自己了,我已经没有 三年时间了,我已经走在人生的末途,我的状况已是晚期。不知道哪 一天,我就会撒手西去……

  我扔不下水珊,扔不下曾经帮过我爱过我的人们。我是真的不想 死啊!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完,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想学。我希望 获得人们的同感而不是同情!我不需要同情与怜悯,我需要人们的同 感,那是万众一心对艾滋恶魔的同仇敌忾。

  如今,我的人生就像一张打印过的废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涂满东 西,只剩下一些空白地段,这是我看得见的空白。时间很短了,我希 望在这仅有的空白地带写下我人生最后的梦想。

  我有一个希望,涂俏,你一定要抓紧时间,让你采访我的这本书 早日问世。那字里行间都与我家庭的灾难休戚相关,我之所以站出来, 就是想让千千万万个家庭不要再发生这种灾难。也就是说,当我不幸 遭遇死亡之后,我希望后面千千万万个小路不要走上这条绝路。我不 想出名,更不想让我的家庭出丑,但是,家丑总不能和国难相提并论。 有朝一日,家族的人看到一切,可能会先骂我一声,再为我落泪的。 想不到家族中出现一个伟大的“败类“!我希望在我的墓碑上刻上 “败类”两个字。因为我踩扁了这个曾经的大家族。但我希望我的灵 魂不死,飘到最高的境界,飘在所有有同感之人的心中,希望中国不 要再出现像我家这样的断子绝孙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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